第24章 大幕拉开,抗战戏剧在两座城市交相辉映
一切准备就绪,《保卫卢沟桥》在蓬莱大戏院隆重上演,这已是卢沟桥事变过去整整一个月之后。
郭沫若应邀观看演出,说明书上印着他几天前为这个剧本所写的亲笔题词:
卢沟桥已经失掉了,
我们依然要保卫卢沟桥。
卢沟桥,它是不应失掉,
在我们精神中的卢沟桥,
那永远是我们的墓表。
卢沟桥虽然失掉了,
我们依然要保卫卢沟桥。
舞台之上,演员们群情激奋,斗志昂扬;剧场之中,观众们热血沸腾,呼声如汹涌波涛。台上台下融为一体,演员与观众不分彼此。人们眼含热泪,挥舞着拳头,一遍又一遍地呐喊:“保卫我们的卢沟桥!”“誓死不当亡国奴!”“中华民族万万岁!”
南京这边,正在进行公演前的最后一次带妆彩排。台上台下仿佛没了界限,强烈的情感扑面而来,让人仿佛置身戏中。
“好,非常好!”彩排结束后,田汉猛地站起身,用力鼓起掌来。
“大家记住了,就是这个感觉,正式公演的时候,也要照今天这样演。”洪深给演员们吃下定心丸。
8月9日,《卢沟桥》在南京大华电影院正式公演。尽管天气炎热,人们还是纷纷来到戏院。他们不停地挥动着扇子,不停地擦拭着汗水,与其说他们是来看戏,不如说是在这历史的紧要关头,来集体体验和宣泄那如烈火般在心头燃烧的民族感情。
大幕低垂,演员们在后台匆忙地穿梭,忙着换衣服、化妆,为登台做最后的准备。
突然,一名军官带三名武装士兵闯进后台,大家以为又是来抓人,一时吓得不知所措。
“你们谁是负责人?”
田汉望着四位不速之客,知道来者不善,就沉着地迎上去:“我就是。”
警官望着这个已经化妆成教授模样,穿长袍马褂,鼻梁上还架一副近视眼镜的中年人看了一眼,宣布说:“奉命通知,《卢沟桥》不得公演。”
晴天霹雳,正准备上场的演员都楞住了。
张曙气得将手里的眉笔折成两段,摔在地上。
洪深大声嚷道:”这叫什么事儿!这叫什么事儿!”
“真是岂有此理!都什么时候了,还不让演抗日的戏?”田汉怒火中烧,大声质问道,“你们是哪里的?”
领头的军官面无表情地说:“我们是卫戌司令部的。”
洪深愤怒不已:“为什么不让公演?请问,在日寇炮轰卢沟桥,悍然发动对中国的侵略时,我们用戏剧的形式鼓舞人们同仇敌忾,何罪之有?”
在场的演员们也纷纷对这种无理行为加以指责。
“有人举报,你们的剧里有高喊‘打倒日寇’的口号,日本驻华大使馆据此已对国民政府提出了抗议,所以要求你们禁演。”军官解释道。
田汉义正词严地说:“蒋委员长不是已经公开宣布抗日了吗?怎么还听日本大使馆的?真是荒谬透顶!你们看着办吧,反正现在观众都在剧场里,大家都憋着劲要看抗日戏,这是民心所向。如果你们硬是不让演,观众若是一旦闹起来,一切后果由你们负责!”
军官沉吟了一会,大约也感到事情真的闹大了,向上峰不好交待,什么也没说,带着士兵转身就走了。
剧场里,观众已经开始嚷嚷:“为什么还不开幕?”“怎么搞的?”……
突然,场灯暗了下去,舞台口的脚灯亮了起来,上边的吊灯也射来了一束白光。大幕徐徐拉开,观众一下子从喧闹中安静下来。
田汉缓缓走到台口,向观众深深地鞠了一躬,大声说道:“同胞们!对不起,戏没准时开演,让大家久等了。我代表全体演职员向大家道歉。但是,这不是我们的责任。因为有人不让我们演,说是日本大使馆提出了抗议。真是岂有此理!中国人在自己的首都,在自己的国土上,为什么不可以演出保卫祖国的戏?同胞们,我们能向敌人屈服吗?”
“不能!”观众齐声高呼,声音震耳欲聋。
接着,剧场里响起一片口号声:“打倒日本**!”“反对停演!”“我们要看抗战戏!”……
后台的演职员也一起拥上台,与观众一起高呼口号。台上台下,抗日的热潮融汇在一起,汇聚成滚滚洪流,势不可挡。
开演铃声响起,剧场里灯光暗了下来。
田汉亲自登台,张曙也上台扮演角色。田汉饰华北大学教授,张曙扮演拉洋片的江湖艺人。还有扮演女兵的王莹、胡萍、吴玲子,雄纠纠、气昂昂,穿戎装,佩腰带,真像抗日女战士。
当舞台上唱响《送勇士出征歌》时,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吼声。观众完全沉浸其中,忘了是在看戏,他们用吼声与台上的“士兵”一起,把愤怒的子弹射向侵犯卢沟桥的日寇。
首场演出是招待首都各界人士的,刚刚出狱的“七君子”成为这天晚上的嘉宾,因为他们正是因鼓动民众抗日而被当局逮捕的。
剧终幕落,全场掌声雷动,经久不息。
田汉急忙跑到楼上的嘉宾席,与“七君子”一一握手晤谈。
“田先生,祝贺你,感谢你!”浓鬓满颊的李公朴紧握着田汉的手臂,不停地摇动着,“这戏很成功,观众的情绪也很高!”
演员们围着田汉与洪深,又跳又欢呼,一个个都流下了激动、兴奋的眼泪。
正南京的《卢沟桥》与上海的《保卫卢沟桥》遥相呼应,共同打响抗战戏剧的第一炮。
被管制两年有余的田汉,怀着满腔热忱,告别了石城,毅然奔赴战火纷飞的上海。他的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待和对老友的思念。刚一下火车,夏衍便迎了上来,脸上带着熟悉的笑容。
“沫若兄两个月前从日本归来了,我陪你去看看他。他现在担任《救亡日报》社社长,我在他手下做总编辑。”夏衍说道。
田汉不禁感叹:“十七年前,我在日本留学时,与沫若兄结下了诚挚的友谊;十一年前,我俩本约好同赴革命前线广州,可我没能成行,他却参加了北伐,对此我一直深感遗憾。大革命失败后,沫若兄流亡到日本。如今,抗日战争的炮火还是将他召唤回国了!”
夏衍领着田汉走进法租界高乃依路一家捷克人开的公寓,来到郭沫若下榻的房间。只见郭沫若正在酣睡,脸上笼罩着一层倦色。
“他今天刚从南京回来,”夏衍轻声说道,“昨夜乘了一整晚的汽车,路上又诸多不顺,看样子是累坏了。”
田汉微笑着点点头,轻轻坐下等候。
郭沫若醒来,还没来得及下床,就紧紧握住田汉伸过来的手,两人激动得差点拥抱起来,双手牢牢相握,久久不愿松开。十一年相别重逢的欣慰,战火中同赴国难的决心,都在这两位浪漫诗人的握手之中了。
“啊,寿昌,我到南京去看你,你却来了上海,想必是在路上错过了!”郭沫若笑着说道。
“我是中秋节第二天离开南京,冒着轰炸赶来上海的。”田汉回答。
“我恰恰是中秋节后第三天到了南京,一路上也是空袭不断,在南京又钻了好几次防空洞,还有幸目睹了十分壮观的空战呢。”郭沫若回忆道。
“你的南京之行,真是太危险了!”田汉关切地说。
“我去南京与蒋委员长见了面,就我的感觉,他这次是下了抗战的决心,这是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的。”郭沫若坚定地说。
“只要有了决心就好,有决心才能保持抗战的持久性,才能真正实现第二次国共合作。文艺界也将有可能在抗战中有所作为。”田汉点头赞同。
郭沫若边说边下了床:“我归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重新加入阵营。我什么都没带,就带回一支笔。我得坐下来写文章、写戏剧,用这支笔为抗日发声。”
田汉问:“沫若兄,国民党政府邀请你回国,说明撤销了对你的通辑令,是吧?”
郭沫若说:“是的。不过对我来说,此刻我所关心的已经不是自己一个人的自由,而是祖国的存亡。我多么希望抗日的烽火快快燃遍中华。我盼啊盼,盼到八月十三日的夜晚,我终于从公寓的窗口清晰地看到,中日两国军队的对决,一时间大炮轰鸣,火光映红蓝天。寿昌,这是喜炮啊!”
田汉说:“是喜炮!是庆祝我们民族再生的喜炮!”
郭沫若说:“我已经磨拳擦掌,誓为民族的再生贡献自己的力量。”
夏衍说:“六、七年来,在中国谈论抗日是有罪的,如今抗日终于成了铁的事实。”
田汉感慨道:“幸运的是,国气民气没有被当局压倒,当局终于顺应了国气民气!”
“你这些年来,一定成就不小吧!”郭沫若邀客人坐在椅子上,问道。
“怎么说呢?”田汉挺直了身子,“我这十多年来,历经诸多磨难,付出的力量虽没有白费,但发出的呼声终究太过微弱。如今机会就在抗战的炮火之中,我一定要把自己的艺术事业和这场民族解放战争紧密联系在一起。”
夏衍说:“是的,你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大展宏图了!”
郭沫若说:“作为中国的知识分子,我们一定要关注振奋民族精神和民族觉醒的问题!”
田汉说:“抗战救亡要求我们团结起来,敌人的炮火推动我们走向新生。我有心写一部关于全面抗战的大型话剧,你刚才提到的振奋民族精神和民族觉醒的问题,我认为应该在剧中着重表现。”
听到田汉说要写大型话剧,郭沫若立刻来了兴致:“在南京,我听闻一个抗日与爱情的故事,非常动人,你完全可以据此创作一部悲剧。”
夏衍连忙催促:“那你快讲讲!”
郭沫若缓缓讲了起来:“十九路军中有一个团长,与一个日本女子结了婚,两人相亲相爱,家庭十分美满。一·二八事变的那天晚上,正是他在闸北向日军射出了第一发子弹,而那时也恰恰是他们的长子诞生的时刻。该部解散后,这位团长曾游历欧洲、日本等地,后来回到广州工作,那时他已经有了三个孩子。七·七事变以来,他坐立不安,最终得到妻子的支持,决心毁家纾难,奔赴华北前线。在离婚席上,妻子当着证人的面对丈夫说:‘你是军人,处在国难严重的时刻,正是你应该效命疆场的时候,请你不要顾虑我。我虽然是生在日本的女子,但日本军部的侵略兽行我是彻底反对的。你的儿女我会尽心抚育,要教导他们承继你的志气,永远做中国的好儿女。’”郭沫若说着,泪水潸然,越说越激动,他摘下眼镜,用手绢擦了擦双颊,然后话锋一转,说:“中国有这样的军人,中国不会亡!我希望有人能将这类故事写成剧本。”
“你自己不就是写剧本的高手吗?”田汉说完,又转向夏衍,“夏衍,你的剧本也写得很好啊!”
“我现在已经专心做新闻记者了!”夏衍摆了摆手,说,“一张《救亡日报》就够我忙的了!”
三人相视一笑。
